何为文人？春秋初，“文人” 指有文德之人。汉代王充在《论衡》中认为，釆缀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论语》中将文人描述为君子，侧重于人的才与德，而非人的政治地位或国家使命。其实，各时期对文人的内涵理解不尽相同。到了现代，文人依然是重要的社会阶层。余秋雨先生认为，中国文人应是有孔子、老子、庄子般渊博的学识，高尚的精神品德，有人格独立上的“绝唱”，像魏晋名士，如屈原与司马迁。总之，文人应是具有追求独立人格与独立价值，具有社会人性的人。
由于众多原因，苏州多文人，并形成群体，世代如此，历久不衰。且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养成了自已独特的品格，流淌出普惠人世的光辉。
苏州文人自古有傲骨，爱国爱民，具有高尚人品，历代都有自已的代表，如先秦的季札，为孔子之师，是孔子最敬仰的圣人。他让国、观乐、掛剑等故事流传至今，感人至深。他身上体现的和谐、礼让、诚信、睿智、不畏权贵优秀品质，此等复杂情绪的调和之美，吸粉无数，已融入中华民族血液之中。沧浪亭的“五百名贤祠”将其列为第一；宋代的范仲淹致远之才，大政治家和思想家兼具，他忧国忧民，胸怀天下，提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主张，系国具之安危，时之重望于一身，名垂千古，与山俱传；明代沈周是吴门画派开创者，一位大学问家，却将做人的礼义道德放在首位，他孝敬父母，敬爱师长，不卑不亢，宽容大度，关爱乡民，禍福同享，培育人才，提携后进，没有霸凌恣态。吴门画派能发展成为我国最亮眼的学术团体，与他高尚人品密不可分。他的人品超越了生命长度变得永恆。
长期的积淀，形成了苏州文人士风清嘉，博学好书的特点。苏州文人出则可以上匡天子，下安黎民，隐则流连诗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他们对世界对人心都有深刻体认与了解，所以能抵达艺术与文学的精彩幽微之境。苏州文人的特质在于，他们能将文人文化的任何优长都熔于一城，并能朝不同方向延伸，能和平共处，共存于苏州城市的不断繁荣与发展中。东汉大文人严忌，虽得梁孝王厚遇，却仍一心赋辞创作，疾呼正义与不公，多静穆幽远之作，篇篇可称琪花瑤草，名滿四海。仅留存的《哀时命》为屈原所获不公而作，贴合心境与世态，辞中呼喊出“君主昏庸而不觉悟啊，能向谁进献我的忠心”之心声，明白晓畅，令人惊心动魄；言偃是春秋时期在南方的唯一大贤，孔子称其云：“吾门有偃，吾道其南。”正因为言偃在南方兴办教育，宏扬孔子学说，擅用礼乐教化士民，徐图而进，才使南方的儒学发展打下坚实根基；三国时的陆逊一心追随孙权，任东吴大都督。孙权称帝后出任丞相，不顾身患恶疾，总领三公事务，以誠以忠，折冲得法，不惜博命，皓皓焉坚贞如白玉。有据可查的，苏州文人在历史上当宰相级高官的竟达62人之多；南北朝的张僧繇当过大臣，也是画家，他有独立人格，青眼有加地注重绘画。他的最大特点是忌平庸而追求创造。他是在绘画上借鉴外来画法第一人，“笔才一二，像已应焉。”便是他的特色，很像外来的速写技法。他画凹凸花，用退晕法，讲究明暗，具立体感，呈示造化之境。张僧繇的画艺对后世有极大影响，与顾凯之、陆探微、吴道子并称为“画坛四祖”。唐朝的阎立本、吴道子都远师于他；陆绩，是三国时期苏州籍的大学问家。他博学多识，通晓天文历法，星历算数无不精通。曾出任文、武官员，但始终不忘勤奋著作，他作《浑天图》，注《易经》，撰《太玄经注》，平添神圣。惜早逝年32岁，青草一样的年龄；唐代张旭以“狂草”名世，半仙半俗的他书法时，注重客观事物的变化，並将这种变化的物像与主观情感巧妙地结合，既继承传统，又注重创新，真是潇洒浪荡，如蛇游走，又似宇宙的光流在天地间飞舞，终于将狂草艺术推向唐代的高峰。他的书法艺术不断延伸，与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舞并称“三绝”。为吴道子、颜真卿所欽慕；明代的唐寅才高八斗，却在状元试中深受迫害，从此坚拒车马前，一心书画与诗文。他枕石漱流，醉卧花影，其艳体人物画与通俗类诗歌的造诣难有人再，为江南文化的繁荣与个性张扬增添了奇特色彩；宋代大文豪范成大由于经常深入农村，经常以农村题材作诗，其诗平易浅湿，清新抚媚，关心民众疾苦，终成新乐府现实主义精神的代表，壮气节，造精神，大有结朿八世衰之态；作为宋宫庭画家的陆探微天份十足，又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所创造的“一笔画”法，描出了生命的悸动，对后世人物造像影响极大；元代黄公望知进能退，成竹在胸，以草榴奇字法入画，气势雄秀，笔简神完，自成一家，足具乾坤磅礴之气，名列“元四家”（黄公望、吴镇、倪赞、王蒙）之首。其《富春山居图》与七曜争奇，散发着大自然气味和文化气息；明代仇英是大青绿山水创造者，为了大青绿，他一生都在与别人的差异黙黙斗争，以保护自已的特质。所绘《汉官春晓图》为中国十大名画之一，深入其画令人如坐春风，如饮醇醪；华盖罩头的文豪冯梦龙强调真情实感，反对虚伪的礼教，开明人性灵风，为中国文学作出了特殊贡献；金圣叹勇于评点名著，言必中当世之过，锐利的目光让人看清经典的五脏，及世俗万花筒般的蒙骗。悉心提高通俗文学地位，成为中国波澜壮阔的白话文先驱；教育家冯桂芬逆行一生，敢于打破和冒犯规则，极力培养西学人才，众口铄金，成为我国改良主义的先驱人物；学识渊博的吴湖帆，常以解密的方式识破画面，正确解读，鞭挞盲目执念，使吴门画派传统更加元气蓬勃，摇曳多姿……
历史与实践证明，苏州文人喜好以美的事物来装点悠然无虑的日常生活，追求高雅的生活品质。对待造物，提倡致用的功能，不断推陈出新，在“物妖”和“奇投淫巧”的时代背景下，具有独特的造物观，体现出极具勇气的创新精神。苏州号称“园林之都”决非偶然，历代都有人营造私家花园，将大自然的山水美景浓缩到自已家中，供欣赏供生活。明清两代尤为突出，大批官僚，富豪落户苏州，营造花园，据记载，有不少苏州文人都是园林的拓荒者和设计者， 苏州城园林最多时达二百五十座之上，这些园子都因囥主人生活、经历、爱好不同而让园子各有特色，精巧实用，高雅美好，令人神往。这种装点生活，表现独特造物观的，不仅有实践的支撑也有理论的超拔，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大文豪文徴明的曾孙文震亨所著的《长物志》，这是一本涉及园林、建筑、家具、器具、室内设计、收藏、饮食、旅行等众多领域的生活方式百科全书。书一经出版，就获得国内外广大读者的喜爱和仿照。几百年过去了，人们的喜爱与仿照始终不减，简直成了五维之说。这说明随着时代的发展，经济的发达，人们对精致美好生活的向往逾加强烈。文震亨家学渊源，博览群书，对造园、宅居、器物、音乐都有精深研究，《长物志》的创作，镇物承天，寸云敷泽，集中体现了他热爱生活，独特的造物观，以及无与伦比的创新精神。
此外，苏邦菜、苏州缂丝、苏州刺绣、桃花塢木刻年画、苏式扇子、苏式细点、苏州小吃、苏州一碗面以及陆文夫的苏州美食、貝聿铭的建筑等，都是苏州文人追求高雅、精致生活的鲜明映照。
明清两代，苏州文人的状元数占据全国第一。到了现代，苏州籍的两院院士数同样占据全国第一。足证苏州文人的厚度与广度是持久的，这种连续发展与延伸，会令人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它的由来。（作者林家治系苏州市企业文化促进会名誉会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作协会员，苏州吴门画派艺术研究院顾问）
（《苏州企业文化》第二十六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