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家治
文夫先生在我心目中,毫无疑问是最敬仰的人之一。无论在作文还是做人方面,文夫都似一卷清流,给我留下极美好的印象。所以,他遽然仙去不少时日了,但他留下的文化空白使我依然感到他的精神价值的份量。总觉得有些话要说,以追忆一下这位恬淡、精致的真君子。
其实我和他的日常接触不多,对于他的了解大多来自他的作品。他的《小巷深处》、《围墙》、《美食家》、《小巷人物志》、《人之窝》等,我都仔细拜读过,觉得文夫先生的作品在充满苏州韵味的背后,有着一股独特的穿透力,饱含着睿智的思辩力量,令人激奋而向上。他的作品也告诉我,文夫先生的一生坎坷不平,充满了艰难险阻,但他毫不畏难,总是一如既往地向前走去。他谦逊厚道,淡泊名利,甘于清淡如茶的平民生活,这恐怕也是他能将苏州人写象、写活的主要原因。
在中国当代文坛上,文夫先生是屈指可数的大师级人物。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他象一位平民一样努力着、奋斗着。记得在1986年5月间,是我刚到苏州化纤厂任职的第二年,文夫先生率市文联的几位同志来到了化纤厂参观。当时,文夫先生刚刚接手重修叶圣陶先生故居的任务,同时,《苏州杂志》的筹备工作也己展开。但是,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钱,靠行政拨下的那些钱,连维持工作人员的工资也不够。思前想后,文夫先生决定到效益好,又重视文化事业的企业“化缘”。
接待文夫先生的,是我和厂长朱金媛。当文夫先生讲明来意后,我和朱厂长都表示支持,并对文夫先生的处境深表同情。朱厂长是位十分达观又有远见的女企业家,她和我商量后决定出资赞助,还决定派一支工程队前去支援。这使文夫先生大喜,当天下午,他在厂宾馆里喝了整整半天喜酒,给我们介绍了许多文艺界的事情。
叶圣陶先生的故居修造完工后,文夫先生不忘旧情,专门在新故居前竖起一块落成石碑,碑上题词苏州化纤厂资助,以永志记念。此后文夫先生又多次在各种会议上讲,得有见地的企业家热心资助,叶圣陶的故居和《苏州杂志》编辑部办公地点才得以落实,我们要感谢他们、记得他们。
尽管回报社会是我们的责任,但文夫先生始终不忘“雪中送炭”,这使我深感他的深情厚意,又使我领悟到作为中国作协副主席的陆文夫先生说话办事也会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是,他甘居平民生活的作风,使他乐于亲自动手去解决问题。他对文化的坚守,品位的坚守,又使他生发强烈的社会责任和文化担当,力求把事情办得更好些。
我酷爱文学。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常州参加了由中国纺织系统举办的作家笔会。由于离南京近,省作协的主要领导都应邀前来了。在这次笔会上,我与文夫先生相遇,他十分热情,与我畅谈了一番,还问我有什么要求。当时,我写了不少散文,还出版了散文专集,便希望文夫先生能在会上谈一些散文的写作。果然,在这次笔会上,文夫先生谈了许多关于散文的事情,他从散文的定义出发,认为许多文体都可以称之为散文,他甚至认为小说也是用散文写成的故事,真是大有独到之处。
以后,我又有机会多次聆听文夫先生谈散文写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句话,一句是“真情实感是为文”,另一句是“不踩着别人的脚印走,也不踩着自己的脚印走”。这两句话,成了我写作上的“座右铭”。
在写作上,文夫先生提倡“大处做人,小处作文”,并一以贯之。他常常说:“小说小说,小处说说”。他的许多作品看似格局不大,却包容了整个大千世界。这就是他的个性,他的风格。
进入21世纪后,我想总结一下自己的散文创作,便从已出版的七本散文集中挑选出70篇散文,出一本自选集,河北教育出版社决定纳入出版计划出版这部书稿。出版前夕,我想请文夫先生写几句话,这倒不是要装扮自己的门面,而是觉得这些年来,受文夫先生的文风影响不小,他作为文学大家,理应对我这样的业余作者多多鼓劲。但他能不能给这个面子,我也没有把握。因为我早听说,文夫先生从不给作家写序,连他最得意的学生范小青出第一本文集请他作序,他也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后来,我委托好友王稼句前往先生处探听。结果,文夫先生居然给足了面子,文夫先生认为,“林家治与别人不一样,他长期在企业当领导,业余时间坚持写作,实属不容易,应当给他写写。”
于是,我的散文选集扉页上,印上了文夫先生的题词:“用当代的意识来审视人事和文化,就使文章有了特色。没有特色的文章是站不住脚的。散文创作如同一步步地攀登高峰,只有刻苦、真诚、磨练、听逆耳良言,悟艺术之真谛,方可努力创造自己的风格,留下自己的痕迹。”这是文夫先生对我最好的鞭策和鼓励。
现在,文夫先生走了。尽管人总要离开这个世界,但他走得那么匆忙,是我意想不到的。在他去世的几天后,我的书桌上多了一本文夫先生的百篇散文选《深巷的琵琶声》。我读着、读着,总觉得文夫先生依然活着,他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他的文字会永远活下去的!